楚文王安排如婳住进云莜阁,指派了两个贴身丫鬟给她,一个名字叫筱容,一个叫菡容。筱容聪明伶俐,快言快语;菡容心细沉静,温柔腼腆,都是楚王宫里最出色的丫鬟。此外,还有十多个宫人,负责如婳的饮食起居。
楚文王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自由,她可以在宫中走来走去。
公元前688年,楚文王即位后第二年,顺利将都城从丹阳迁到郢。
郢南临长江天险,是一道天然屏障,西靠巴山巫地,东可会富饶的吴地,北直通中原。郢都成为楚国长达四百一十一年之久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中心。
在郢这个地方,楚文王建了规模庞大,富丽堂皇的的楚国王宫。在规模建制上,远远优于其它诸侯王的宫殿,仅仅比周天子的王宫稍逊。直到如婳来到楚王宫前不久,这个宫殿才最终建造完毕。
楚国王宫很大,高墙黛瓦,翘角飞檐,瓦砾上,青砖之间,随处可见青苔簇簇,然人徒生伤感。王宫种植了很多梧桐和合欢,梧桐叶子葱翠鲜亮,碧油油的闪。合欢尚未进入盛花期,已经稀稀落落地开了一些花朵,躲躲闪闪地缀在枝头,被繁茂的绿叶层层包围,散发出浓郁的香气,引来一片蜂声蝶舞。
任何景色在如婳眼中毫无意义,满地残阳,翠色和烟老。只是十五岁的年纪,怕是心已经老了。
十四岁时的那次笄礼并没有让人长大,在心理上,她仍然是个孩子。这次家变,对于她来说,才是一次成人礼。她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,开始用成熟的思维思考问题。她清楚在这次变故中自己才是引子,是一切的祸根,如果可以,不惜一切代价,收拾残局,修正这被搅乱的一切。
在封闭的楚国王宫,如婳得不到任何消息,不知道亲人的情况。
想起息侯,她心痛愈裂,几乎无法呼吸一般。他那样深情待她,设计教训了楚文王,却不成想楚文王翻手为云、覆手为雨,反而戏耍了他。不知道他在哪里,不知道楚文王有没有伤害他。
蔡侯应该还在楚国王宫之中,楚文王一直没有放他出去。还有姐姐,怀孕的时候她那样幸福,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去了,不知道她会有多恨自己。父王,亲手构建的三国之盟毁于一旦,他也恨自己吧。她会迁怒于母亲,母后病情会加重。
无边无际的痛苦纠缠着她,任她苦苦挣扎,也无法摆脱。如婳叹息了一声,身心麻木的几乎失去了感觉。
终日在宫中游走,跟丫鬟之说是散心,暗中却在寻思哪里可以逃走。诺大的楚王宫颇有几分清冷之意,楚文王常年在外征战,对宫殿防守森严。宫殿四周都有卫队驻扎,日夜巡逻,连只箭都难射进来,更别说逃出去。
逃跑不成,还能有什么办法呢?自从穿越到古代,她几乎没个安稳,现在这里已经一团糟,烂摊子无法收拾,如婳疲于应付。丢下这里的一切吧,她多想穿越过现代,继续做她的中学生。
她经常在高墙之下走动,她梦想有一天,高墙能够突然坍塌,像自己穿越过来那天一样,能够穿越回去,不再困于这深宫之中。可是这里的宫墙都非常结实,由巨大的青石砌成,坚固无比。即使墙壁真的倒下来,没准她会被砸死而无法实现穿越,此路不通。
逃不出去,穿越不成,如婳对这两条路死了心。如今,她只能自己想办法,走出这楚国王宫。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楚国王宫,她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楚文王。
一连数日都没见楚文王的影子,从筱容、菡容口中得知,他又打仗去了。这个人,果真是杀伐成性,不知道多少冤魂,死在楚国士兵刀剑之下,不知道多少无辜家庭,无奈妻离子散。
终日只是在宫中闷闷地走,空气真好,空中没有灰蒙蒙的烟尘,太阳光直射下来,青砖上一片耀眼。有时候如婳会想起荀璨,那个有阳光一般灿烂笑容的明朗少年。
更多时候是一边走一边想着应该如何骂楚文王,词都想好了:熊赀,你是个暴君一定会下地狱,无数冤魂会向你索命,阎王会剥你的皮,让你下油锅,煎十八次都不够。准备了好多话来骂他,却不见他回来。
用过晚膳后,便坐在窗前,寝室里点了很多烛火,一片通明。双手托着腮,凝视空中圆月,如银盘高悬,银盘周围甚是明亮,再周围,有薄纱轻笼。巨大青石铺成的地面上,窗台上倾泻着如水月光。白色的薄纱窗帘被风轻轻吹起,翻飞漫卷。正值合欢盛花期,密密匝匝的花朵挤在枝头,微风送来阵阵甜腻的香气。
身后有“踏踏”的脚步声响起,声音沉重,如婳轻轻地转过头来。
灯火通明之中,一个高大威仪的身影。
身着铠甲,腰悬配剑,周身有风尘之色。随着他的脚步,血腥气、尘土气随之扑面而来。他的面庞上略有疲惫之意,杂乱的胡须丝毫不能掩饰脸上的英武之气。
在她回头的一刹那,他的心顷刻变得柔软。那个沐浴着月光的女子,那个被漫卷窗帘半掩的女子,那个穿着粉色衫子,不着粉黛,只着一根白色丝带挽起头发的女子,那个肌肤胜雪,皓如星月的女子,就那样回过头来,比记忆中美上千倍,顿时看得痴了。
心里情愫千回百转,脸上却漾出轻浮的笑意:“如婳,身子好些了没有,那些侍女有没有好好照顾你。要是觉得她们不好,就换了她们,在战场这些日子,一直记挂着你”,他叫她如婳,叫的非常顺口,好像这个名字他已经叫过无数遍一样。话语中有几分暧昧,几分轻挑,几分狡黠,声音低沉,穿透性极强。
他深深地看着她,看着她眼中喷着怒火,盯着自己。
“熊赀,你作恶多端,到处欺负四邻小国,多少无辜的人死在你的铁蹄之下。当你带领军队,走过那些被你灭掉的汉东小国,看到衣不蔽体、嗷嗷待哺的百姓,看到荒芜的土地上一座座孤寂的荒坟时,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,你没有听到那些冤魂的哭泣,那是他们在向你索命……”。
如婳看到他这般模样,这等轻薄言语,多日怒火,一时间迸发出来。手抚胸口,准备好的粗俗的骂他的话在胸中堆积,竟然说不出来,脱口而出的还是文雅的句子。一时间,气喘起来。
没想到,他听了这话,居然笑了。哈哈哈哈哈,疏狂的笑声久久回荡。
“你叫我什么?从来没有人叫我名字,很特别”。他似乎没听见她后面说了什么,只听到她说熊赀两个字。
他眼中的柔情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玩味之意。脸上笑意犹在,似又深了几分。“你这样叫我,不称我大王,不怕我杀了你”,虽然这样说,他的眼中却又几分轻薄之意:“不过,我不会让你死,我舍不得你死,这你应该知道”。
他发出一串放-荡不羁的笑声。他整个人笼罩在烛火之中,挺拔而伟岸。可是在如婳眼中,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暴君。
“杀了我吧,我才不愿意被你囚禁在这深宫之中,这样的生活,让我生不如死”!倔强地抬着眸子,盯着他。如果眼神能杀人,他早就死了。抬手,抓起案上的一个花瓶,狠狠地掷了过去。
“咣当”,花瓶撞到铠甲之上,随着炸裂之声,已经碎成无数个碎片,纷纷落到了地上。
他不恼不怒,收起笑容,目光冷冷,踩着那些碎片,一步步走向她。
用拇指和食指托起她的下巴,逼视着她:“我说过,从此以后,你就是楚王夫人,你以后都要跟我在一起。反抗没用,我想要天下,都可以得到,更何况是你”。他的声音冷冽,不容一丝质疑。“普天下的女人,没有我得不到的”。他用手使劲捏着她的下巴,直到她痛得哼了一声。
如婳怒不可遏地盯着他,眼神里盛满分明的倔强。被巨大的愤怒包围,她的全身微微颤抖,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“呸”,她聚集起全身力量,往他脸上啐去。成千上万个小雾珠喷薄而出,落到了他脸上。
他一惊,脸色阴沉下来,铁一般的手掌迅急扬弃,掀起一阵轻风,吹动她的一缕头发,掠过嘴角,向另一侧脸颊拂去。
她脸上毫无惧色,冷冷看着他。
他的手没有落下来。
一步一步,烛光氤氲,月色如水。他在烛光、月光交织的屋子里走来走去。除了脚步声,什么声音都没有,当他听下来,屋子里死一样的沉寂。
连日来,在外征战,如今他甲胄未除,便来看她。她太嚣张了,从来没有人,敢往他脸上吐口水。
蓦地,在他眼中,映入了一抹惊心的红。他说不想让她死,她偏要死给他看。